师韵1篇
一:[师韵]荷风·师韵
你是喧哗荷池中,一朵最安静的。
夕阳,蝉鸣依旧,
依旧如你独立众荷时的寂寂。
——洛夫
信步于从前的画室,房内空无一人,陈设却依然如旧,案头那幅菡萏的白莲再一次让我想起你——我的恩师。
老师教我习画八年,他不但画功深厚,诗书亦佳,尤善装裱字画。老师精通各种技法,却独喜画荷,儿时观老师之荷,只觉得好看,却说不清缘由,不禁奇怪地问老师这荷这么美,为何不加以装裱,老师只轻轻叹息,道一句“为何要裱”,眉间亦喜亦嗔,我便不敢再问,从此便认定这位老师古怪。
老师的五官是极清秀的,且很瘦,宛若一支精致的狼毫,老师衣服不多,穿着亦不讲究,八年间,总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棕色T恤。最令我记忆犹新的,是老师的饭食,永远都是面,夏吃冷面,冬天就清水煮面,闲时,便拿着一个粗瓷碗,沏一碗清茶,慢慢地喝。老师的日子堪称清苦,像极了古代的落魄文人,可按理,他是不该“落魄”的。老师在县城小有名气,许多人都想买他的画,一次来了一个商人模样的人,看中了老师画的荷花,张口便出价20万,想买此画,老师只摇头不卖,事后很多人都疑惑,他只悠悠地说:“莲花洁净,岂可与利益瓜葛,再清贫,也不可委屈了这莲花。”这番言论,被我们一致视为疯话,从此更少与这位既古怪又有些痴傻的老师讲话了。
老师有些清高,轻易不沾染俗事,只一心作画,但也终究有被逼无奈的时候。这一回,他女儿上学,师娘四处奔走,人家只点名要老师的牡丹。那日,老师神情恍惚,很早就让我们回家了。之后怎样,我不知晓,只知第二天去画室时,闻到了满屋酒气,上了楼,只见老师大醉,旁边满是啤酒瓶。我开口要问,学姐向我摆摆手,我偷偷瞄一眼老师,虽醉得人事不知,脸上的神情却是极复杂的。事后学姐告诉我,老师这般,是因为昨日违心画了牡丹,于是借酒浇愁。我低头沉思,我这位老师,当真是与众不同。
后来,老师也教我画荷,只记得那段时日,技法上老师并没讲什么,“闲话”却是说了许多,诸如“荷之风骨、荷之气节”,我年纪小,并没听进去,只觉得这荷画得难看,请老师改,偏巧那几日老师眼疾发作,二三日没作画,便一反常态,拒绝了我的要求,我心里虽觉不快,也不好说什么,匆匆地结了画。谁料过了几日,我有些淡忘了,老师却突然提起,费了好大的工夫把画找出来,悉心修改,寥寥几笔,我的画却顺眼许多。改罢,撂下笔,老师轻抚我的肩,柔和地说:“这作画如做人,是不可有丝毫怠慢的,老师前几日状态不佳,不敢随意落笔,你别多心才是。”我听后,心中怦然一动,顿时,被老师严谨的画风所震撼。
这日,我照常来画室,老师如常倚在床上,却翻看一本牡丹画册,见我来了,便叹道:“这是一个浮躁的时代,人人急功近利,却不知‘欲速则不达’。”遂示意我近前来,伸手将他日日翻看的荷花画册递给我,我有些莫名其妙,他说:“老师可能要出去一段日子,这画册就送给你,定要细细临摹,用心体会。”我点点头,心中一阵酸楚,这时才注意到,他的脸上有几许凄然。
后来他便真的走了,再也没回来,学生们也不知他去了哪儿,他就这样人间蒸发似的杳无音信了,只留给我这本画册和句句嘱托。
月色朦胧,我独自翻看荷花画册,忽忆起他临行之日,仍照常画荷,一个小学妹问他:“老师,这荷这样美,为何不装裱?”语气一如我当年。他仍是轻轻叹息,道一句:“为何要裱?”眉间亦喜亦嗔,我在一旁微微颔首,的确,无须装裱,眼前这荷,这人,自是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”。